“大波那”即“菿博那”釋讀
平 女(古城區(qū))
傳說中的“白子國”存在于何時?“大波那”又是什么意思?這些問題常令人困惑。近年來,隨著考古工作的不斷深入,1964年在大理州祥云縣大波那村出土的銅棺謎案開始云開霧散,現(xiàn)存云南省博物館的銅棺墓的主人身份、傳說中的“白子國”等漸漸顯露出來。我向往“白子國”故地久矣,2024年4月4日終于成行,拜謁了滇王發(fā)祥地。
清晨,車子風馳電掣般行駛在高速路上,車窗外柳綠桃紅、春意盎然,拉市海、九河壩、劍湖、洱源、洱海、下關,田園村莊、湖光山色如電影鏡頭般快速閃過,11時許,我就來到了祥云壩。眼前的祥云壩地勢平坦,視野開闊,村莊星羅棋布。據(jù)悉,震驚云南考古界、改寫云南歷史的銅棺墓主人遺址在大波那村。于是,不顧沿途風光秀麗,直奔大波那村。
下車后,我們按路人的指示悠悠而行,眼前,“滇王發(fā)祥地”的牌坊赫然而立,一邊的石柱書寫著:“滇王云邊百代基,銅棺輝耀勃弄留勝跡,上溯秦戰(zhàn)國春秋到遠古,漫漫歲月風煙塵封,淹沒幾多難解難開謎團,九重祥瑞添嬌美。”落款為“古勃弄愚公撰”。另一邊書寫著:“漢武長安千秋夢,彩云南現(xiàn)白崖傳佳話,下沿唐宋元明清至當代,悠悠歷史長河流淌,涌現(xiàn)無數(shù)可圈可點人物,萬里霞光映河山?!甭淇顬椤靶聲r代智叟書丹”。旁邊還立有一壁,“大波那”幾個大字十分醒目。從所附說明文字看,此地是千年白子國故都,現(xiàn)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,以及大波那遺址發(fā)掘地、云南省歷史文化名村。百米之外,又一石牌坊赫然而立,上書“大波那龍泉洞天靈地”,上聯(lián)為“龍泉水邊洗磨現(xiàn)世權杖,江河湖?;G田,巍巍青山志凌云”,下聯(lián)為“玉甲山前勘認出土銅棺,王侯將相皆是謎,滾滾英雄唱大風”。緊鄰一潭波光粼粼的龍泉,四圍綠樹紅花,閑人三三兩兩,“剩寶寺”矗立在龍泉邊上。相傳是修建“水目寺”剩余材料所建,故名“剩寶寺”。我四處溜達,詢問幾位老人,他們很熱情,你一言我一語地介紹情況。交談中得知,大波那村距離祥云縣城30公里,劉廠鎮(zhèn)鎮(zhèn)政府所在地,東鄰東甸村,南鄰劉廠村,西鄰禾甸鎮(zhèn),北鄰禾甸鎮(zhèn)的大海子村。村民有“三張、四趙、五楊、六李”之說,大波那村的村民現(xiàn)在大多為漢族,白族集中在大海子村和禾甸村。銅棺遺址就在百米外的公路邊。
辭別老人,行百米見一小亭,中立一塊石碑,這便是銅棺遺址。碑文清楚地記錄了1964年出土的木槨銅棺墓的梗概,墓坑、木槨、銅棺形狀大小,以及出土的各類隨葬品等?!般~棺長2米、寬0.62米、高0.64米、重257.1公斤,形似一干欄式建筑,由7塊可拆卸的銅板組合而成,棺內有一杖頭,為兩豹相抱權杖和部分肢骨”,槨內有大量青銅鑄造的隨葬品,“經放射碳化測定,銅棺的年代距出土時2350年,誤差90年,戰(zhàn)國中期,是云南省出土青銅器中最大的一件”。從“銅棺之豪華,隨葬品之豐富,以及雙豹權杖、編鐘、銅鼓的推斷,說明墓主人生前的地位十分顯赫,可能是《漢書·西南夷傳》中說的‘邑君’,證明滇西戰(zhàn)國時已進入奴隸制社會。銅棺被列為國家一級文物,曾多次出國展出,現(xiàn)存于云南省博物館內”。
多年前,我在云南省博物館瞻仰過此地出土的銅棺,也曾發(fā)出過由衷的贊嘆,但只有真正腳踏2000多年前的墓地,才深深地為滇西北的古老文明驚嘆,為白族文化的源遠流長驕傲。我們的先人早在幾千年前就開墾了這片廣袤的土地,并且創(chuàng)造了輝煌燦爛的文化,由此進一步印證了“大波那”即“菿博那”的記音。
白族語里的“菿”是“大”?!掇o海》釋“菿”:“⑴草長大貌。《說文·艸部》:‘菿,草大也?!拼??!稜栄拧め屧b上》:‘菿,大也?!薄安?,白族語稱“爺爺”為“博”,即家中最大者?!豆糯鷿h語詞典》釋為“大”。從構字看,“博”,從“十”從“尃”,專家、學者的看法不一致。按白族語,斧頭稱為“卜斥”看,“博”是手持斧頭開辟田園的人,這人不僅年長且力氣很大。直到如今,劍川、麗江的白族都稱爺爺為“阿博”(“阿”是詞頭語);稱皇帝為“甕菿博”,意即“像甕樣大的爺爺”;稱祖先為“菿博先翁”,即“大爺爺先翁”。由此可知,銅棺發(fā)掘遺址“大波那”的確是白族語“菿博那”的記音?!澳恰?,《古代漢語詞典》釋:“指示代詞。表遠指,與‘這’相對,那里?!薄澳恰保墩f文》釋:“西夷國,從邑,冄聲。安定有朝那縣?!睋?jù)查,用作地名的“那”讀作“挪”音,今白族語的地名中有許多帶“那”的地名,如“塘那”,得名于清代分汛設塘?!瓣P那”,得名古代分設關卡。故,“菿博那”即“大爺爺那里”。能被廣大民眾稱為“菿博”者非君長莫屬也,凝視石碑,往事悠悠,肅然起敬。環(huán)顧四周,屋舍毗鄰,墓旁的半壁石山肅穆無語。暗淡了刀光劍影,遠去了鼓角爭鳴,白子國國主早淹沒在百姓安居樂業(yè)中。
流連大波那村,思接千載,千頭萬緒涌上心頭。不遠處的東山背后是被稱為“一座姚州城,半部云南史”的姚安;往西而去是最早命名云南的云南驛,再過去的彌渡就是唐樊綽《云南志》記載的“白崖城”;往北穿祥云壩而去便是南詔故地大理,往南經楚雄而去便是昆明,今日的昆明地名源自古老的“昆明族”,是族稱演變而來的地名?!袄ァ?,從“日”、從“比”;日,太陽;比,一個跟一個。有學者認為“昆”“像眾人在太陽底下從事勞動”?!懊鳌保墩f文》釋為“照也”。本義日月交輝而大放光明?!袄ッ髯濉奔闯绨萑赵碌拿褡?,云南許多少數(shù)民族至今仍保留有日月崇拜的習俗,如納西族婦女的七星羊披,白族婦女太陽穴上的“洽太陽杲”,都是日月崇拜的象征。而古“昆明族”的地域范圍廣大,從川西到云南均有分布。晉朝常璩的《華陽國志》載:“夷人大種曰昆,小種曰叟?!薄袄ッ鳌毕茸鳛楣糯鎳髂弦粋€崇尚日月族群的族稱,后作為這一族群的地名。唐代四川定笮置昆明縣,也因其地有昆明族群。“昆明”作為地名有3個義:一為漢之昆明,即大理;二為唐之昆明,即四川定笮今鹽源;三為今云南省省會昆明??梢?,“昆明”這一族群包含了若干個少數(shù)民族,今日各少數(shù)民族和諧聚居、共同發(fā)展有久遠的歷史淵源。
翻開云南史冊,楚莊蹻入滇建立滇國是公元前279年左右;公元前221年,秦開五尺道(又稱滇僰道);公元前109年,漢武帝設益州郡,稱云南為“南中”;公元225年,諸葛亮五月渡瀘;晉置寧州,339年,晉封爨琛“寧州刺史”而獨霸南中400多年;隋置“南寧州”羈縻數(shù)十州;621年,唐置姚州羈縻州32州;738年蒙舍詔首領皮羅閣兼并其他5詔建立“南詔”國。此后的宋、元、明、清,云南歷史有跡可尋,有史可證。晉寧石寨山古墓群出土的大量青銅器及“滇王印”的發(fā)現(xiàn),印證了古滇國的存在。然而,莊蹻入滇時,云南真是蠻荒之地嗎?
據(jù)悉,大波那銅棺墓經測定距出土時已有2350年,屬于戰(zhàn)國初期、中期,后經多次考古,發(fā)現(xiàn)多處古墓群,連大波那村村址上都探得古墓葬群。這充分證明了今祥云壩至彌渡壩早在戰(zhàn)國時期就有“白子國”存在,白族語稱其國主為“菿博”。再聯(lián)系其往北而去的劍川海門口遺址經5次發(fā)掘,專家推測屬新石器時期的史前文化來看,滇西北自古以來就是多民族文化交融之地,并創(chuàng)造了輝煌的文明和燦爛的文化。然而,“白子國”之所以被認為子虛烏有,關鍵是云南眾多少數(shù)民族只有語言口耳相傳,缺乏史料記載。史書上有關少數(shù)民族歷史的零星記載,大都出于漢族史學家之手,族外人的局限加上民族語用漢字記音,從而造成一些歷史謎團,讓后人難以厘清真相。
由于學術界多引《史記·西南夷列傳》記載為證,認為云南是“毋君長”的蠻荒之地?!拔髂弦木L以什數(shù),夜郎最大。其西靡莫之屬以什數(shù),滇最大。此皆椎結,耕田,有邑聚。其外西自同師以東,北至葉榆,名為嶲、昆明,皆編發(fā),隨畜遷徙,毋常處,毋君長,地方可數(shù)千里”?!耙估伞痹诮褓F州?!摆龆肌睘榻袼拇ㄊ∥鞑??!巴瑤煛笔墙裨颇鲜”I绞小!叭~榆”為今云南省大理州,至今白族語稱大理為“葉榆”,“葉”(“舌”音)是“葉”的繁體字。受此記載的引導,學術界曾一度認為“白子國”子虛烏有。由于后人往往認為 “椎結,耕田,有邑聚”者在“邛都”,而忽略了“邛都”到“姚州”到“勃弄川”的“姚巂道”。“姚巂道”是古代川滇間的重要通道,也是有文獻記載的較早進入云南的道路。據(jù)考證,“姚巂道”經邛(邛徠)、雅(雅安)、建安(西昌),從會川(會理)渡過金沙江,進入云南姚安、白崖(彌渡),在祥云中轉,可到大理、昆明等地。225年,諸葛亮“五月渡瀘”的行軍路線大體與姚巂道重合。也忽略了歷史上“昆明”所指的含義,便以“毋常處”“毋君長”來求證史實。直到1964年“大波那銅棺”的發(fā)掘,才揭開了“白子國”塵封的歷史?!按蟛恰奔础叭K博那”,能稱得上“菿博”,受銅棺厚葬者,非“君長”莫屬也。
如今,隨著考古工作的不斷深入,再聯(lián)系云南眾多民族的語言、服飾、習俗諸方面進行分析,許多困惑是可以正本清源的。譬如,“白子國”“僰人”“氐羌”“昆明人”“西爨白蠻”等,都是不同時期對以白族為主體的族群的稱呼。從古到今,白族語“白”同“僰”?!鞍住北砻靼鬃迨且粋€尚白的民族,崇拜日月的民族,故又作“昆明”。白族又是一個農耕文明較早的善于披荊斬棘的民族,故又稱“僰”。又因為白族選擇坻地安居而曰“氐”,其實“氐”即白族語“鄧”,至今數(shù)不清的“龍登”“南登”“宛登”“雞登”“馬登”是也。而歷史上氐、羌錯落而居、睦鄰相處,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,讓史學家難以厘清,故又合稱“氐羌”。再則,因爨氏雄霸南中幾百年,唐又稱“西爨白蠻”。種種稱謂皆是史學家從不同的角度,用不同的字記音而已,白族自稱“白(僰)”之音自古至今都未變更,即便今日遺落在甘肅省文縣和四川省平武縣的白馬氐人也自稱“白”(被學者寫作“貝”),流經各村寨的“奪博河”是“菿博河”的記音。今怒江州白族支系勒墨人自稱“白尼”,實為“僰”也。
由此可知,白族是一個古老而人口眾多、分布地域廣大的民族。其祖先早在3000多年前就活動在甘、陜、川、滇各省。據(jù)史載,僰人跟隨周武王(前1085年—前1041年)伐紂有功,被封為“僰侯”,在今四川省宜賓市建立過“僰候國”。而云南“大波那”銅棺距今3500年左右,推算下來,“僰侯國”時期,僰人(白子)的勢力范圍已到達云南。只因缺乏史料記載,再加上歷史上民族紛爭的偏見,以及記史者的局限,北“氐”南“僰”,或“昆明”或“爨蠻”等不同稱謂,讓后人難以釋讀。幸得考古發(fā)現(xiàn),填補了白族歷史文化的空白。
故,“大波那”即白族語“菿博那”的記音,“菿博”是“白子國”的君主。
祥云縣圖片來自網(wǎng)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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